據(jù)我所知,時間里長著噬人的空洞。這樣的空洞無形無色無聲無味,人很難洞察,難以防備。它生長于冗長蒼茫的時間之海,沒有生死的它既生長在時間里,又超越時間。
人自身而言,有生老病死,每一天都在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人的生存環(huán)境而言,一年有四季草木枯榮,一天則有日出月落。
而于它,什么都沒有,它只是孤獨的在時間之海中做著毫無意義的游蕩。
直到某個空洞,第一次嘗到人的滋味。
血肉之軀于它們而言只是虛無,更不用說它們本就沒有“食”這一本能。它吞噬的是人的意識,精神,靈魂。實際上,它更像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鬼,依靠吸食人的精氣、陽氣,維持本體。
雖然它并不依靠吞噬而生,卻因吞噬而活。在“進食”人的過程中,它空虛龐大的本體里漸漸萌生一種類似意識的隱約的感覺。就像心臟之于軀體一般的,驅(qū)動著它們。
“活著”讓它們生出了欲望,吞噬人的欲望。
02
它們是超越人類世界甚至自然界的東西,以至于它對人這種生物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也就是說即使它與人同處一個時空,也無法感應(yīng)到。
除非,人泄露自己的方位。
當人處于某種狀態(tài)時,大腦會發(fā)出一個頻率的電波,正好與它的頻率相和。在兩種頻率相互作用的同時,就像一根數(shù)據(jù)線連接兩個終端,由此人的意識、記憶慢慢地一步一步被移出,融入它的本體之中。
“什么狀態(tài)?”張茹圓睜著眼睛問道。
章成嘿嘿一笑,喝了口酒說道:“空虛。”
張茹撩了撩頭發(fā),冷笑道:“哼,這是你撩妹的常用手法吧?”
章成推了推眼鏡,站起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都有無數(shù)人被吞噬,有的人僥幸回到現(xiàn)實,有的人直至死亡尚且不自知?傆幸惶炷銜靼。”
說完,他把錢放在吧臺上,轉(zhuǎn)身走了。
張茹追上去,高跟鞋發(fā)出一連串清脆響聲。
“等等!”她喊道。
章成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瞇著眼睛等待提問。
“我是說,明白什么?”張茹問道。
“明白我是對的。”
03
所謂的“它”的存在,張茹一點也不相信。即使存在,她也不會從章成口中首次得知,多事的媒體恐怕早已鋪天蓋地了。但,章成的話依然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深夜,張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毫無困意,她腦子里滿是章成說話的樣子。
“自以為是!”
張茹突然說出聲來,與寂靜地夜猛然撞擊。
她不服氣,認為章成是在戲弄她,故意編個三歲小孩都能識破的故事,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得跟真的似的。
然而,讓她惱火的不是章成的戲弄和欺騙,而是自己的好奇甚至是相信的感覺。這讓她處于一種自我矛盾之中。
她搖搖頭,又翻了個身,似乎想要把這些惱人的,實際上也無關(guān)緊要的思緒從腦中甩掉隔離。
張茹看了眼手機,已經(jīng)一點了。
“不行,我必須得睡,明天還要上班。”
她閉上眼自言自語道,并且費力地將所有的思緒盡力地趕出腦子去,她需要空白和平靜輔助自己的睡眠。
“張茹,張茹,張茹……”
睡夢中,張茹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她費力地睜開眼,只見黑暗中,章成詭異地笑著。
“啊!”張茹大叫驚醒,天已經(jīng)大亮。
04
張茹在路上奔跑,不然就要遲到了。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這樣的毫無意義的擁擠和疲奔讓她覺得厭惡和憎恨。每天上班,她背著一個空包,心里卻裝著一塊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可是,大家都說生活就是這樣的,你受不了活該一無是處,活該當廢物。
大部分時候,張茹是不想當廢物的,但偶爾她真想自己就是個廢物,不用茍活于世。
“張茹!我說的你聽懂了沒?”
老板大聲喊道。
張茹回過神來,僵硬地點點頭,面無表情。
老板微表情很難看,還搖了搖頭。
每天一罵似乎成了張茹的必備品,她也在努力做,但任何的動作都被視為垃圾。她非常奇怪,既然自己不過廢物,為什么老板還不開除她。她不辭職是因為要交房租要吃飯要生活,那么老板又為了什么?
她猜不透,只好去天臺透透氣,把負能量散掉后,大概能制造點稍微不那么垃圾的垃圾來吧。
05
“張茹!”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張茹緩緩轉(zhuǎn)身,陽光有些刺眼,她睜不開眼睛,但心里早已明白,是章成。
“你怎么在這兒?”她問道。
“哼哼。”
章成從鼻子里發(fā)出兩聲笑,沒說話,只是笑著走來。
章成的臉才清晰,旁邊有人在推她肩膀。
“張茹,吃午飯啦,黃燜雞走起!”同事小方笑著說道,眼睛快要瞇成一條線。
張茹揉了揉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坐在工位上,她又四下看了看,并沒有章成的影子。
不等張茹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小方拽著出了公司的大門。
“小方,你知道時間里長著噬人的空洞嗎?”
在等紅綠燈時,張茹問道。
小方轉(zhuǎn)過頭,認真地看著張茹,然后抬起手指狠狠地朝她腦門戳去。
“干嘛!”張茹氣得大喊。
“你最近科幻小說看多了吧,神神叨叨的,給你戳醒了!”小方也提高了聲量。
06
晚上下了班,張茹癱倒在床上,腦子里回蕩著小方的話。這么想來,她最近確實有些不在狀態(tài)。
好多事都想不太起來,且隔天就忘。臉色也不大好,黑眼圈快和國寶比肩了。她決定要去看醫(yī)生,順便以此為借口,明天不上班了。
做了這個決定后,張茹感覺全身的疲憊瞬間消散,心情舒暢,嘴角也揚了起來?上В@種最佳狀態(tài)只持續(xù)了幾分鐘,就被自己的邏輯思維給否定了——不管是因為去醫(yī)院高興,還是不用工作高興都不符合現(xiàn)代新興人類的要求,是走向墮落的表現(xiàn)。
張茹嘆口氣,將頭埋進枕頭里,督促自己不要想這些似乎對于自身全面發(fā)展毫無意義的事情,清空大腦保持平靜才能繼續(xù)活下去。
“你活得很累吧?”
章成的聲音在身后緩緩響起,張茹勉強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章成正微笑著看她。
“我,這里,你……”
張茹很疲憊,嘴唇像被灌了鉛一般的難以開合,聲帶也跟生銹了似的,摩擦聲呼呼的。
章成拿起小桌子上的一個白色陶瓷茶杯,輕輕掀開蓋子,一股妖嬈的白氣瞬間涌出,給他的金絲邊眼鏡蒙上一層薄霧。
不過那霧很快地散開了,他不緊不慢地吹了吹,呲溜喝了口熱茶,緩緩開口。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07
“張茹,張茹。”
張茹在睡夢中聽見有人在叫她,很熟悉的聲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那是誰。睜開眼,看到一個瞇瞇眼的胖女孩正笑著看她。
“張茹沒想到你是真病了啊,你寫的辭職書,什么對不起老板,我得了阿爾茲海默綜合癥,不能繼續(xù)上班了,還以為你故意氣老板的呢,沒想到是……”
說到這里小方停頓了下,細長的眉毛皺成了山路十八彎,突然又笑著說道:“但是不管怎么樣,能把老板氣成那樣,也是大快人心。”
看著面無表情的張茹,小方僵硬地合起她大張著的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
張茹笑了笑,覺得這個胖女孩挺幽默的,但還是如實回答:“小姐姐,您可能真認錯人了,我沒見過你呀。”
張茹一轉(zhuǎn)頭看見倚在門框上的章成,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很是平易近人。
“你來了!快進來吧。”張茹欣喜地喊著。
小方朝門口望去,明明空無一人。
她驚愕地捂住了嘴,竭力掩住的驚叫聲還是露出了尾巴,眼珠子似乎要瞪出眼眶來。
08
張茹醒來時,感覺有點不大對勁。
“好安靜!”她脫口而出。
沒錯!就是安靜,安靜得就像耳朵失聰,安靜得就像深夜的噩夢。
她坐起身來,覺得身子尤其輕快,腦子也是,似乎達到了自己理想的狀態(tài),這讓她很開心。但,當她站在床邊親眼見到自己仍在床上躺著時,還是嚇得不輕。
“這這這……難道我死……死了?”
她斷斷續(xù)續(xù)說道,兩行淚瞬間淌下,床上的自己也僵硬地留下了淚。
“當然沒死,只不過沒有了意識,按你們的話說就是阿爾茲海默綜合癥,晚期。”章成從門外走進來。
張茹捏緊拳頭,雙眼通紅,快步走向章成,用盡力氣給了他一耳光。
“你就是空洞吧!”她咬牙切齒道,“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交易。”章成面無表情答道。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章成端著茶杯笑著說,“跟我走,我?guī)闳安靜祥和的地方,沒有工作,沒有病痛,沒有無休止的噩夢。”
張茹覺得疲憊不堪,于是點點頭欣然接受。
“你騙我!你騙我!……你你乘人之危!”張茹大聲喊道,像個失去理智的狂徒,暴露出作為動物的粗野本性,“你把我變成廢物,你不要臉,你把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你讓我怎么辦?家人怎么辦?他們需要我,需要我,我要回去!你他媽讓我回去!”
“哈哈哈哈哈,活著時怎么不照顧好家人,有多久連電話都沒打一個?現(xiàn)在著急了?對不起,沒用了!”章成厲聲說道。
張茹癱坐在地上,她知道掙扎毫無意義,自己已是刀俎魚肉。
“吃了我吧!吃了我吧!讓我成為虛無。”張茹幾近乞求。
“不,我要你伴著我,消磨這無盡的時間之海,自此以后,你再不用奔波勞苦,超越時間,超越宇宙!”
話音未落,房間里忽然涌入一大群人,老少男女皆有,他們大喊著:“超越時間!超越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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