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認為世界是荒謬的,卻不否認即使荒謬,人道主義依然存在閃光,生活的苦難依然需要反抗。即加繆的荒謬主義意為:荒誕是人類在世界中生存的不適應(yīng)性,既強調(diào)世界有著不受人類意志支配的自在獨立性,同時肯定人類對自身生存意義的追尋。即便前路茫茫難預(yù)見,仍需常行不休。鼠疫這本書設(shè)定的背景是疾病災(zāi)難壓迫性的席卷,個人的價值在這個壓迫下不得不被忽略,大部分人都被動地接受命運的玩弄,但書中部分人仍選擇團結(jié)最大力量以度過這個時期。結(jié)合加繆寫下這本書的時間,許多評論家認為鼠疫這個背景實際映射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但加繆希望其中隱喻盡可能少地被具象化,這本書之所以至今仍被廣大讀者津津樂道,也由于它的背景不被時代所框束,對照現(xiàn)實卻又依舊具有思考意義。
作為加繆哲學(xué)思想的具化,這本書展示了加繆認為人性存惡的觀點。首先是個人主義的極端之惡的化身——科塔爾。他本身是一位罪犯,死亡的同等威脅使他無罪釋放,他反而成了城里最自在的人,鼠疫為他帶來了諸多好處。也因為如此,他對于疾病對人的折磨熟視無睹,贊許災(zāi)難造成的破壞,甚至對于鼠疫有了狂熱的崇拜。這種違反正常人心智的舉動,無疑是他本質(zhì)的邪惡在狂妄叫囂。極端利己主義讓他漠視生命的消逝,死亡為他帶來安全感,他不孤獨的證明也來自于死亡對小城的碾壓,這也就解釋了為何他在得知相關(guān)部門即將追究其法律責(zé)任后對人群進行的無情掃射。當(dāng)一個人自私至自身的存在需要建立在他人生命的消逝之上,利己的惡比災(zāi)難來得更可怕,因為災(zāi)難終究會過去,而這種惡若得不到遏制,埋下的禍根類似于埋下多顆地雷,等待合適的時機在人群最為密集處連鎖爆炸。
其次是無意中的惡。鼠疫可怕之處不僅在于它會為患病者帶來肉體痛苦與精神無望的折磨,也在于其傳染性。一個善良的人,如果患上鼠疫,他會在無意中將病菌傳播至他人,使更多無辜的人受害。正類似個人在社會中并不完全孤立,其行為總會影響旁人,加繆悲觀地認為,“沒有人是不受鼠疫侵襲的”,每個人都潛藏著傷害與謀殺他人的惡,災(zāi)難有時就來自于這種普遍卻不顯眼的眾惡。人性中的貪婪,嫉妒,放縱,憤怒等惡習(xí),無法根除,在吞噬自身的同時,也在傷害人類更多的同類。惡是一個不甚明晰的概念,它會以戰(zhàn)爭,疾病,暴力等形式出現(xiàn),雖然這些具象的形式總存在始作俑者,但究其根本,在每個人都成為惡的受害者之時,也成為了惡的攜帶與傳播者,或是使別人成為你無意行動下的犧牲品,或是因為旁觀者對他人險惡境遇的視若無睹而使其孤立無援,又或是極端惡的執(zhí)行者直接致使他人死亡。這種惡使人絕望,因為它存在極廣,難以根除。
但加繆仍然心懷希望的,正如書中成立的防疫小隊,他們站出來反抗鼠疫的侵害,即使意識到自己置身于孤立無援的困境,卻接受困境并付諸行動,現(xiàn)實無力反抗,仍要保持反抗的姿態(tài),此為鼠疫這出悲劇里最動人之處。盡管志愿者們十分清楚與鼠疫最直接的斗爭中蘊藏著巨大風(fēng)險,卻從未表現(xiàn)出退縮、懼怕。加繆竭力用冷靜客觀的視角描述這一切,卻更表現(xiàn)了防疫小隊的無私高尚。他們的表現(xiàn)符合了阿倫特著名的“行動理論”:強調(diào)人只有在與他人分享這個世界、共同擁有這個世界并在這個世界中積極行動,才能使人獲得意義。鼠疫作為一種新事物的出現(xiàn),催促著尚未崩潰的人們積極行動,這是一種飽含大義的勇氣。防疫小隊行抗擊鼠疫的信念在這場災(zāi)難中展示,他們自我存在也因展示與更多的人加入到抗擊鼠疫的隊伍里而實現(xiàn)。行動具有明顯的過程特征,是人創(chuàng)造奇跡的一種本能,這種能力的充分實踐又賦予人類以信心和希望。這份信心和希望,是防疫小隊保持反抗姿態(tài)的本質(zhì)原因,是防疫小隊在灰暗中如此獨特的核心。
災(zāi)難中的“小愛”也閃耀著迷人的光芒。這些光芒來自里厄醫(yī)生對于妻子的牽掛,里厄夫人對于里厄醫(yī)生的支持,小職員格朗對于妻子的思念,災(zāi)難沒有磨滅他們對于真摯情感的向往與熱切,反而讓這份期待更為有力,支撐他們度過了這段艱難的時期。對于這些情感的落筆,勢必會引起許多人的共鳴,因為這是貼近中國人實際的,中國人重視家庭的觀念總能成為驅(qū)使他們行為的本質(zhì)或重要原因,小至擠過人潮趕上春運回家,大到流浪地球里不同于好萊塢里超級英雄拯救世界而是帶著整個地球逃離太陽系的舉措,相比于談及國家大愛的熱血,家的溫情更切實的哺育影響著我們。
我認為對于這些人物的描寫,正是證明了加繆認為人類在擺脫荒謬困境進行的積極探索是可貴的。在應(yīng)對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的抗爭中彰顯出人類的理性、善良、勇敢,借助對荒謬的反抗使人類的生存具有真實的厚重感和價值感,這或許就是加繆理解的人文主義價值意蘊所在吧。
為何渺小如芒草的人類在面對世間諸多痛苦、疾病和災(zāi)難卻未倒下,這本書可以作出一些回答。對于真理的捍衛(wèi),對于自由平等的追求以及何為人類生命存在的尊嚴和價值,這些探究與摸索在加繆看來注定沒有盡頭,因為“勝利”是人類永遠無法達到的,人類永遠處于危機之中。永不對未來寄予希望,但一定要認真謹慎地過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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